我又一次看到年楚。她依旧穿着我第一次看到她时穿的孔雀蓝绸缎衫。左鬓的头发别在耳后,白皙的脸庞没有血色,由于消瘦而显得尖锐又忧伤。她站在水影的吧台后低着头调着酒。我甚至看得到她的眼睫毛,黑而长而浓密,看起来那样的美。 rV.04m,
rV.04m,
rV.04m,
四周并没有灯光,沉寂于黑暗之中。只有吧台上方有一小排吊灯有橘黄色的柔和的光落在她的身上。光晕。是很淡的光晕。我在望着她。没有声响。我在黑暗中。我以为她并未看到我。 rV.04m,
rV.04m,
这样的寂静。很长时间过去了。却又似乎时间已经被空间吞噬。被黑暗和寂静吞噬。没有任何的声响。没有多余的光亮。 rV.04m,
rV.04m,
rV.04m,
她突然抬起头,望向我,眼神哀婉,她的嘴唇在动。 rV.04m,
然而四周依旧寂静一片。寂静如荒草一样淹没大地。 rV.04m,
rV.04m,
rV.04m,
清荷从沉睡中醒来,冬日的白昼仿佛早已在睡眠中迅速并且悄无声息地滑向末尾,仅剩的一丝天光自厚重的窗帘背后因冷光朦胧地透过。房间里面一派混乱和狼藉。床头的烟灰缸堆砌着满满的烟灰和烟蒂,它们微薄又顽抗地散发出烟草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地板上随处可见散放着的CD,成摞的书籍。软塌的坐垫谨慎地显现着温暖的橙色。玻璃杯里还有半杯清水,和昨夜一样的洁净姿态。 rV.04m,
rV.04m,
rV.04m,
她再次闭上双眼,深重地叹了一口气。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不论过去多么漫长的时日,她依旧和少年时候一般,无比惧怕在这样的黄昏醒来,躺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看日光带着温度散尽。 rV.04m,
最糟糕的莫过于,她刚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我从睡梦中醒来,心中怅然。 rV.04m,
闭上双眼,费力地回想起来,这已经是2009年12月的某一天。而年楚这个人,早在2007年的5月,已经死去。 rV.04m,
rV.04m,
rV.04m,
2007年的5月和2009年的12月,这之间阻隔着多少无以累计的时空,多少琐碎的人事。年楚仿佛自2007年5月19日开始,便躺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北方城市的街道上,再没有离开过。而我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依照某些既定的轨迹前行于年岁之中。于是选择远走高飞。选择认识一些年楚所不知道的人,经历她所不知道的事。生活趋于某种颠沛流离,从未安定。有时说话有时沉默,无人在意。 rV.04m,
rV.04m,
而关于年楚的记忆是如此短暂,纵使她的自杀电光火石,令这段时间仿似深刻于心,却也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渐渐模糊。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我早已经不相信记忆。我知道它们在发生时都已被拣选过。在那之后,又被我在无数夜晚的睡梦之中删减、拼凑、篡改了多少次。 rV.04m,
虽然只要乐意,我依然能够告诉你,年楚死时候任何一个细节,我是整个世间唯一一个知晓所有情形的人。但是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我应该相信自己所说的多少。每一次讲述都不会雷同。于是年楚也日渐成为没有多少人会关心的私人传说。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清荷其实一直相信,年楚这个人的死是早有预兆的。 rV.04m,
她说。早在她第一次见到年楚的时候,便隐约有所预料。当然那就是更早些时候的事情了。 rV.04m,
应该是2005年7月中旬某一个周末的黄昏。那天午后下过一场骤雨,而后天气又迅速转晴。所以黄昏的时候日光在清朗难得的空气里显露出一派金黄烂漫的模样,落在街道上每一个行人的脸上。 rV.04m,
清荷是在街道拐角躲闪一个迎面撞来的行人时看见年楚的。那时的年楚在自己街道拐角的就把里,站在矮梯上擦拭临街的落地玻璃,她和清荷之间仅仅隔着一片玻璃。黄昏的日光晒在年楚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像流水一般清透明亮。 rV.04m,
清荷微微仰起头来。年楚看牢她的双眼,擦拭玻璃的手停滞下来,阳光将她们相隔开来。不到一米的距离,仿佛是多少万光年。清荷微微张了张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rV.04m,
清荷说,此后她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场景,那一瞬间仿佛整条街道和喧嚣一并消失了。 rV.04m,
虽然这样的说法俗气又矫情。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在此之后我长时间频繁地出没在年楚的酒吧里,直到她死。 rV.04m,
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儿。那不是你所能够想象的美。她的脸颊永远如同象牙一般洁白光亮,仿佛初次见她的那个黄昏的清透日晒一直照耀着她的脸庞。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和。喜欢穿平底鞋和浅色布衫。从不轻易动怒。经常哭。 rV.04m,
自相识开始,她始终是独自一人,没有亲属,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只有一个叫水影的酒吧。她从不和我说起自己的身世,家庭,或者其他类似的事情。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她的年龄。她有一张十七岁少女的脸庞。 rV.04m,
曾经我和她在她的房间里拉上窗帘没日没夜地听CD,她爱莫扎特。我抽很多的烟,阅读,或者发呆。而她只是沉默,一杯又一杯地喝清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不做任何事。有时会抽泣,我也从不过问原由。 rV.04m,
我们并没有太多的相互了解,这我知道。 rV.04m,
rV.04m,
rV.04m,
在我们相处期间,她有过一次割脉和一次长达四天半的绝食。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弄清楚它们的原因。包括她最后为何会自杀,我同样不知道为什么。 rV.04m,
但是那次割脉确是着实惊吓了我。起初她只是同往常一般窝在角落里抽泣。后来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她打破了喝水的玻璃杯。等我注意她没有规矩地收拾碎片的时候,她的手腕上已经血肉模糊。我将她一把拉起身的时候,她不住地颤抖,浑身冷汗,额头的刘海毫无生气地紧贴着皮肤。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伤口不是很深。医院的医生护士也不过神情淡漠,没有我所想象的那般猜疑。 rV.04m,
那之后我再没有过问起这件事。而她也依旧日日蜷缩在角落,没有言语。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据说清荷就是在梦见年楚的那天晚上自杀。具体时间已经无从得知。 rV.04m,
同所有独居又自闭的人一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是恶臭招引来了邻居。 rV.04m,
没有遗书。似乎也没有任何征兆。房间里依旧昏暗狼藉,地板上随处可见地板上随处可见散放着的CD,成摞的书籍。软塌的坐垫谨慎地显现着温暖的橙色。玻璃杯里还有半杯清水,不知道已经放置了多少时日。 rV.04m,
她把被单搭在卫生间天花板暴露的粗壮管道上,上吊身亡。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让我最后再说一次,年楚的死。 rV.04m,
那应该是在2007年5月19日下午5点。黄昏。日光已经开始走失,温暖消散。 rV.04m,
我接到年楚的电话。她要我去水影。口气轻松随意。我当时正在水影附近的书店,于是便步行过去。水影的铁门已经拉开来,玻璃门上挂着的牌子被翻倒暂停营业那一面,里面空无一人。 rV.04m,
在进水影之前,我在对面花店买了一捧雏菊。她最喜欢的雏菊。走出花店就已经看见年楚站在四楼的天台上。我为何在第一时间看见她在天台至今也不能说清。出花店之后我就很突然地抬头望向天台。 rV.04m,
rV.04m,
rV.04m,
同一时间里手机响起来。她说,清荷,谢谢你来。 rV.04m,
rV.04m,
rV.04m,
我尚未缓过神来她已经爬过天台的黑色雕花栅栏,看到她纵身的那一跃,我就已经知道她必定会死。 rV.04m,
因为她的肢体已经没有显现出对这个世界一丝一毫的不舍。写满了决绝。 rV.04m,
砰。血液首先占据视觉。手中的花朵掉落。然后是尖叫声。 rV.04m,
rV.04m,
rV.04m,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我立刻脱下外套奔过去裹住她瘦小的身体把她抱进水影。我不能够让别人看到她的身体以这样的姿势躺在马路中央。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那是个我永世不能遗忘的黄昏,在日渐消失的日光里面,在花朵掉落并且被人群践踏的马路上,我看着年楚死去。抱在怀里的最终只有一副破碎的躯体,温度一秒又一秒地丧失。 rV.04m,
直到现在我常常依旧会梦见年楚。在不同的情景之中,在真实或者魔幻之中。 rV.04m,
最常常做的梦,是她死去那一天的情形,但是却又不再相同。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我站在水影四楼的天台上,看着街道上的自己,然后拨通手机,说话,挂断。然后爬过栅栏。马路遥远。高度让人感觉虚无。我跳下去,在失重的那一瞬间醒过来。 rV.04m,
整个梦境没有一丝的声音。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据说有很多人目睹了一个陌生女人在清荷的葬礼上大声责骂自己不乖巧的儿子,而她儿子便用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不堪入耳的粗话回骂她。两个人在葬礼上像一出滑稽的戏码,一刻也没有消停。 rV.04m,
后来人们才知道,她就是清荷逢人便说的那个年楚。 rV.04m,
这个年楚远不如清荷所描述的那么美丽。或者说,她和多数女人一般地庸俗,化很浓的妆,声音嘶哑,头发烫染成黄色,像一把稻草。她告诉人们,她是清荷的高中同学,后来未婚先孕,被退学回了老家,和清荷早就失去了联系。 rV.04m,
于是关于清荷又有了这样的传说:她其实直到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住的这个南方小城,没有去过北方的那个城市,没有遇见过一个开酒吧的女孩,更没有目睹她的死。这些话,许多人都坚定地认为自己能够证实。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但是直到今日,仍然有许多人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的话。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完>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
rV.04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