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OR="Red"]命如韭上露,明朝更复落。[/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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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夜里,做了长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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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曾经有过的喜,乐,悲,伤,只是时间过去了,流沙一般磨蚀着,曾经以为的刻骨铭心,也不过留下一笔淡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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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她梦到了粼粼的波光,和着如水的夜色,飘荡着,烟水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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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逸的少年,长长的青丝飘散在白莲间,几近透明的眼眸,有着如履薄冰的意味,他向她伸出手,苍白的指间掬住一点轻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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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十娘,到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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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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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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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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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雾气摇荡起来,少年指间的花碎了,只剩几片花瓣,无声地散落,轻红飘过她的秀发,一瓣一瓣,错落成过眼云烟。半扬起长长的睫毛,她望着氤氲水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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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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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色,水中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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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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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轻浅地笑了,澄澈的眸子,幽深如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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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我要你的心。”[/COLOR]是的。她的心。自三年前她临水照影,那盈盈一笑,惊鸿一瞥,他竟是再也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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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心?我的心只怕早已朽污成泥了。”[/COLOR]只一生下来,便已沦落风尘,脂香粉腻下血肉腥膻,红粉骷髅,妖媚狰狞,那颗心,怕是早已污秽不堪,无处可寻得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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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轻轻地扬眉,月光透过了他近乎透明的纤长手指,轻轻地,他把白皙的手放进水里,捧起一朵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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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别人也就罢了,只你的心就如这冉冉白莲,香远宜清,又怎是世俗玷污得了呢?”[/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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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本就是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蕊一瓣,尽是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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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是杜十娘,本来也曾有过其他的名字,只是杜十娘这个名字叫得开了,别人都忘了她的本名,就连她自己,也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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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生命里是无波无澜的,每天焚一炉好香。泡一壶清茶,高兴时就弹奏一曲,无爱无恨,无喜无忧,连做梦,都不带一丝痕迹,反而优游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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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宁静致远的日子,是所有的少不更事。[/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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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那一日,一时的无聊,布下词关,引来无尽冤孽,滔天苦海,再也无法找得着方向了,只得挣扎着往前拼命地走。身前身后,一片茫茫,只是想要捉住那一点小小的幸福,一杯清茶,夫唱妇随,普通人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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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十娘,随我回去吧。我一生一世,都会好好待你。”[/COLOR]那个细致饿日温存的青年,李家的公子,在她耳畔,软语温存,几缕乌丝散落,俊秀得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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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杂玲珑的琴声里,渡船的雕花窗外,几缕长长的青丝,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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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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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丛里,她与李公子擦肩而过。怎么喊,他都不应,只是冷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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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不过来的梦里寒气逼人,迷蒙中有一双纤白的手伸过来搂住了她。长长的青丝垂落,少年的脸上,有着鬼魅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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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梦色……好冷啊……”[/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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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黛眉细细地皱起,长长的睫毛,藏住了幽深如水的眸,很久以后,浮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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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命如韭上露,明朝更复落。[/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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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夜,昨日还呢喃情浓的李甲覆手为雨,以一千两银子便将她卖予了外地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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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个人,仍是一样的细致文秀,只是眼神闪躲,无比冷漠。刹那间她只觉得天翻地覆,无比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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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淡淡地笑起来,连恨都觉得无力。梦里一点点小小的幸福,还没来得及结果,便落了青涩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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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心爱的人背叛,该是不甘的吧?可是所有的痛苦悲伤都不觉得了,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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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了贴身的檀木箱,熟悉的香气飘拉,众目睽睽下,她把珍宝一把把撒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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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尝试着用来换取幸福的身外之物吧。如果幸福已经没有了,留着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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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滴眼泪都没了。众人的惊叹,李甲的哀求,都听不到了。抱着那精雕细刻的箱子,她纵身跳如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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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来临时,她感受到少年的手温柔地拥抱着她,他的声音耳边震颤着温柔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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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不要再伤心了,和我在一起吧。我会给你新的名字,新的记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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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水妖。和我一样,是水中的妖精。”[/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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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过百年,镜里繁华,寂寞一如烟尘。惟有那一池的白莲,依旧破水盛放,冉冉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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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水妖,你曾有过特别想要的东西吗?”[/COLOR]莲花深处,少年柔声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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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没有。你有吗?”[/COLOR]应的是一个美丽冰清的女子,柔亮的青丝挽起了,半散在花间。紫晶的眸子,澄澈如水,隐隐泛着妖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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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ed"]“我曾经想要得到一颗最纯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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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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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得到了。”[/COLOR]少年轻柔地笑,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面颊,传来丝缎般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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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生几世前,水边立着那个白莲花般纯净的女子,惊鸿照影,江水来了又去了,她的尸骨已经无处可寻,只有水中的妖精还留在重重的莲花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