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黑夜的尽头 [复制链接]

文/本刊记者 马寅

[COLOR="RoyalBlue"]冠军之后还要拿下一个冠军,高山之后是另一座高山。对陈忠和来说,他就这样一路坚持,带着女排不断向前。他的难关很多,他也流过泪。但是他的微笑更多,这是他的标志,也是他的武器……[/COLOR]

刚刚输球后的十分钟,想找陈忠和不难。离教练席最近的洗手间门口没有他,顺着运动员通道走到比赛馆大门外,一定会看到他。

他在吸烟。在电视上我们常看到的标志性微笑,此时换作了摇头、苦笑。

雅典奥运会后这两年,这样的情景出现过十次。

每逢此时,面对陈忠和,总有一个问题到嘴边又咽回去。

“早知道拿了奥运会冠军以后的日子还这么艰难,当时就激流勇退了吧？”

这实在是个带着挑衅的问题。

但是九月,中国女排惨败意大利,陈忠和遭遇执教六年来最惨痛的失败之后,看他被压力折磨得只剩苦笑,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并不忙着承认或是否认,只是说,这个问题在过去两年他也很多次问过自己,没有答案,只有结果——他还在坚持。

兵败回到北京,第一堂训练课,大家都默然无话。

[COLOR="royalblue"]“人生想想确实是很苦很累,特别是咱们干体育的,登上顶峰那一刻的激情和兴奋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但是伴随在每一天的泪水和痛苦,又是那么艰难的一个过程。”[/COLOR]陈忠和选择这样一段话作为开场白。

坐在从罗马到北京的飞机上,他让队员睡觉,自己却睡不着,就一直想这些事。

他说自己是操劳命,人生的考验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面对接踵而至的困难,甚至感觉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但是每次他都从困难中站起来了,没有放弃,更没有崩溃。

温文尔雅的陈忠和,一个似乎打不垮的陈忠和。

[COLOR="RoyalBlue"]“谁不希望一生一帆风顺的,可是我没那个福分,有时候想想确实挺伤感的。但是转念一想,心里又平衡了。当运动员的时候教练总说,没有人是可以笑着拿冠军的,那人生的这块金牌呢？苦难也许是必要的经历吧。”[/COLOR]

四年前,也是世锦赛年,他出任中国女排主教练后第一次带队冲击世界冠军。

“那时候赵蕊蕊、冯坤她们还都很稚嫩,整个球队也不具备那个实力,但是打比赛谁不想拿冠军？从内心深处来说,我是想搏一下的！”

[COLOR="Red"]赵蕊蕊曾经说过,偶尔大家在一起玩玩牌,即使陈忠和手里只有一张王牌加一把烂牌,也千万不能小看他,他绝对有胆搏一把。[/COLOR]

但是那一次世锦赛,陈忠和搏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夺冠不成,前三未进,“让球事件”还搞得满城风雨,全队灰头土脸就回来了。

首当其冲的,陈忠和成了“千夫所指”。

[COLOR="Blue"]“那次我真是消沉了,每天就是拼命地抽烟,一根接一根,手机关掉,电话线拔掉,谁也不想见,一夜之间胡茬疯长……我从来没有那样过,整个人处在垮掉的边缘。”[/COLOR]就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

很多朋友为他的状况焦急不已,而真正了解他的人,则相信这绝对不会是陈忠和的末日。

“让球又没有得到好成绩,我确实接近崩溃了,但是听到外面吵着要换我的声音越来越凶,凶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就不那么脆弱了,我是不甘堕落的,到后来,虽然我是还把自己关在屋里抽闷烟,不过想法已经改变了：只要能给我留一口气,我就要再证明给你们看看。”

这股力量强大到令人惊叹,后来还凝成了他和12位姑娘的合力。

最艰难的时候,正是他45岁生日前后。

姑娘们借着为他庆祝生日宣泄了压抑很深的情感,她们让赵蕊蕊画一幅画当生日卡,大家在上面写一句最想说的话。赵蕊蕊没有重新画,而是找出一幅得意画作,画上是一株茁壮成长的向日葵,她还特意为向日葵描了一道闪光的金边……

在向日葵周围,12个姑娘每人写了一句心里话,她们大多用上了[COLOR="blue"]“爱”[/COLOR]字。

“我看到那句‘有这么多人爱你,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鼻子猛地发酸,再多留一分钟她们就会看到我的眼泪,我赶紧快步走出房间。”

那年世锦赛后的亚运会,算是留给陈忠和的最后机会。

12个姑娘拧成一股劲捍卫主教练,背水一战成了浴火重生的契机。

[COLOR="Blue"]“人生像是一次探险,费尽力气翻过一座大山,眼前就会是一段一马平川。”[/COLOR]

2003年的世界杯冠军就是陈忠和的那段“一马平川”。

当时就问他：之后呢？

他说,又是一座高山。

他还说,每逢奥运会年,老天总要考验他一番的。

1980年,他的长兄不幸车祸身亡；1992年,他的结发妻子在出差途中被疾驰而过的火车夺去了年轻的生命,给他留下了年幼的女儿；1996年,他深爱的母亲突然瘫痪在床；2000年,他作为助理教练正随队备战悉尼奥运时,他78岁的老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
漳州基地离他家不远,但是他直到出发前一天晚上才匆匆赶到已昏迷70天的父亲床边。他在床头默默流泪,他深知随队出征可能就是永别,可他还是告别了父亲,踏上了征途。

[COLOR="Blue"]“到了悉尼我就打电话给家里,那时我隐约感觉到老人家可能已经去世了,我就告诉家里人不要再告诉我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了,我没有选择,必须要打完比赛才能回去,就给我留一线对父亲生的希望,让我可以坚持到最后。”[/COLOR]

父亲果然没有等他。奥运会结束他火速赶回老家,只能面对父亲早已过世的现实,他痛哭失声。

而这,已是他20年来第三次在奥运会年经历与至亲的生离死别。

2004年,在他意气风发带队冲击奥运冠军的路上,老天又一次考验他：最喜爱的弟子赵蕊蕊突然重伤。

这年3月26日的上午,来自赵蕊蕊右腿的一声异响令他刹时懵在那里。不只是赵蕊蕊顿时疼得浑身哆嗦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队员们的每一声尖叫和痛哭都无情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处理完排球馆中的混乱局面,他回到房间,向排管中心主任徐利打电话汇报情况,听到听筒里徐利那一声熟悉的“喂”,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眼泪……

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失去亲人的那种伤痛中,我每次都哭得很惨。但是流过眼泪,还是要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当天下午三点,他红肿着双眼出现在排球馆。和平时一样,为了一堂更有针对性的训练课,他习惯性地“检阅”了一遍队伍。四年了,他早已经读懂了姑娘们的每一个眼神,但是此时,冯坤的眼里依然透着惊恐,他也无法从周苏红一向神采奕奕的大眼睛中看到希望和力量。

在通往训练馆的路上,他反复琢磨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队员,该说什么话。他想好了,就这么说[COLOR="blue"]：“你们真正关心赵蕊蕊,同情她,就一定要坚强起来,要练得比过去更出色,只有这样我们才对得起她。”[/COLOR]

但是那天下午,面对一起奋斗了四年的姑娘们,陈忠和深呼吸了几次,一再努力稳定情绪,也没有把这段话讲完。

[COLOR="blue"]“我努力了几次还是说不出来,我是坚持不在她们面前掉眼泪的,后来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跑出去让眼泪痛痛快快地流了几分钟……”[/COLOR]

3月27日,赵蕊蕊受伤的第二天,姑娘们一到排球馆,就又看到了他的微笑。

“在我们这支球队里,陈导的笑容就是大家的一颗定心丸。”冯坤对此深有感触,“陈导还能笑得出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眼前的困难不是特别可怕。”

[COLOR="blue"]“那么大的打击之后我就能笑得出来,一方面是我逼着自己笑给她们看,另一方面我也下了决心,一定要带领她们忘掉困难,放弃幻想,准备一场更艰苦的战斗。”[/COLOR]

微笑,成了一种拯救的仪式。

今年九月大奖赛总决赛惨败给意大利队之后,陈忠和想起了两年多前那次努力微笑产生的力量。

在和日本队争夺第五名的比赛开始前的准备会上,大多数时间里,他根本就没有提及对手。

[COLOR="blue"]“我们现在先来做一件重要的事,我先带头笑一下,然后你们每个人笑一下。”[/COLOR]

有的队员笑不出来,引发了他的感慨。

“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不断碰到困难的考验,那时没有经验,没有方法,怎么度过呢？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去面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时候,我就问自己,你面对不了又能怎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崩溃是一天,坚强也是一天。”

他很执着,坚持要看到每个队员的笑。

“笑是表面的,要这个表面现象,是想传达给她们一种态度,不仅是对一场比赛的胜负得失,人生也是一样。”

在奥运会上面带微笑指挥过那场令人窒息的决赛之后,微笑成了他的标志,也成了他有力的武器。

[COLOR="blue"]“拿了奥运会冠军以后,很多朋友劝我激流勇退,想想确实也没有比那时候收山更完美的结果了,但是这支球队还需要我,我不能成功地证明自己了,就一走了之了。中国女排是什么？是一支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有着优良传统和作风的球队,30多年几代人努力才有今天,不是哪一个人赚取成就的舞台。我在中国女排20多年,想法一直没有变,球队需要我,我责无旁贷,不管是做什么。”[/COLOR]

雅典奥运会闭幕那天,坐在奥运村外的白色长椅上,他曾经说,别说是下一个奥运周期,就是下下个,2008年以后,如果中国女排需要他,他还会全情投入。
他就这样又一次启程了,但是这一程,他的微笑里时常伴有疲惫和无奈。

[COLOR="blue"]“争冠军难,保冠军更难,这是规律,所以我知道新的周期会很难,但竟然难到这种程度,还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COLOR]

几乎要难倒他的不是王一梅、徐云丽的稚嫩,冯坤、赵蕊蕊都是从那么稚嫩的时候走过来的,如何抓紧每一堂训练课提高她们的作战能力,对于陈忠和来说根本不是难题,只要他没有看错人。

他也怀疑过自己的眼光。在今年结束郴州、漳州两个阶段集训后,球队第一次在宁波北仑举行的国际精英赛上亮相,首战3比2击败二流球队荷兰,王一梅的表现令他快要崩溃。

赛后，陈忠和躲在体育馆外独自抽着闷烟,一个劲儿地摇头,反复问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当年把他介绍给袁伟民当中国女排陪练的老教练戴廷斌,拍拍他的肩膀热情地鼓励他相信自己,“大梅成熟起来绝对是一只虎。看准了她就耐心地给她交学费,终会有收获的一天。”

那时王一梅正躲在休息室的一角抹眼泪,仿佛是有心灵感应,她在北仑的那个晚上流着眼泪长大了。

但是冯坤、张萍的膝盖、赵蕊蕊的腿、杨昊的腰……依然令他束手无策,特别是她们同时需要休息治疗,训练几乎陷入停顿的时候,他不禁一阵阵心里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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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信条是做好每一天,只要每一天都在做事,再难的事情我也相信可以化解。可是当过去的一天让我感觉光阴虚度的时候,我就会惶恐不安。”[/COLOR]

今年在郴州,受大面积伤病的影响,球队一度无法完成最基本的攻传配合时,他就一直很焦虑。

那时候你跟他谈年底的世锦赛,他总是摇摇头,说出两个字：够呛。

再追问原因,还是两个字：预感。

预感不是凭空而来,2003年春天,他就说过他的队伍世界杯有戏,虽然中国女排已经有17年没有尝过世界冠军的味道。

今年,不好的预感一直在他心里持续数月,每次被问及球队情况,他都说马马虎虎,一般般。

果然,瑞士精英赛、世界女排大奖赛都输了球,总决赛还险些垫了底。

于是在他带队遭遇六年来最惨痛失败归来的那天我问他,有没有想过给大家降低期望值,多强调一下困难,为世锦赛可能遇到的困难打打预防针？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每逢输球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我们那么投入地工作,可是没有拿到好成绩,我说因为有这个困难那个伤病,有什么意义吗？大家就真的会原谅吗？输球就是输球,出现困难和伤病也是我这个教练没当好,所以没什么必要去说。”

但是他的预感正在慢慢变好,是球队状态慢慢好转带给他的信心。

[COLOR="blue"]“有个朋友说我世锦赛年也不顺,我就反驳他了：2002年是不顺,今年前半年也不顺,但是我仍然对后半年报有希望。生活不就是这样嘛,总得报有希望……”[/COLOR]

10月31日,中国女排将在日本迎战世锦赛小组第一个对手阿塞拜疆。

“中国女排是什么？

是一支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有着优良传统和作风的球队,30多年几代人努力才有今天,

不是哪一个人赚取成就的舞台。我在女排20多年,想法一直没有变,

球队需要我,我责无旁贷,不管是做什么。”

忠和6难

1980年到2000年,每逢奥运会年,陈忠和都遭遇一次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但他始终没有离开排球。

2002年9月德国世锦赛上,中国女排对阵希腊和韩国时涉嫌“让球”以选择对手,陈忠和第一次面临帅位动摇。随后的釜山亚运会上,陈忠和率队击败韩国夺冠,闯过难关。

2004年3月26日,女排“第一高度”赵蕊蕊训练中骨折,中国队奥运前景蒙上阴影。8月28日,在缺少赵蕊蕊的情况下,中国女排顽强逆转俄罗斯夺得奥运冠军。

2006年结束郴州、漳州两个阶段集训后,球队第一次亮相,陈忠和潜心培养的“重炮手”王一梅的表现令他快要崩溃。如今,王一梅的主攻地位日渐稳固。

2006年9月9日,女排大奖赛总决赛,中国队0比3惨败给东道主意大利队。加上今年女排已经两度负于巴西,接下去的女排世锦赛,将成为陈忠和一道新的难关。

2008年北京奥运会,陈忠和与一代中国新女排的终极考验。

预感不是凭空而来,2003年春天,他就说过他的队伍世界杯有戏,虽然中国女排已经有17年没有尝过世界冠军的味道。

今年,不好的预感一直在他心里持续数月,每次被问及球队情况,

他都说马马虎虎,一般般。

品茶的清香和恬淡正如陈忠和应对万难的平常心。

好文，顶！

谢谢楼主了！

发这张帖子．．是因为陈导让我很感动，　他对蕊蕊的关心。超出我的想象．．　　感谢陈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