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郎平率领中国女排勇夺奥运会冠军,女排神话攀至顶峰,国庆35周年游行时,郎平站在花车里,作为民族英雄接受山呼海啸式的欢呼——之后再无运动员享受过如此荣耀。
在美国没人叫郎平“铁榔头”,人们叫她珍妮,更有女人味。
巧合的是,在美国的家,距离1984年她和中国女排勇夺奥运会冠军的赛场——洛杉矶长滩体育馆,开车只需五十分钟,但24年来,她只回过一次。
也许根本不必刻意纪念,对于郎平,一切复杂的情感都根植于1984年。而她现在选择既为国家奉献,也兼顾自己的人生,回归体育与人性。
中国女排出征洛杉矶前,一位佩戴着“南京大学”校徽的姑娘找到郎平,她小心翼翼地把奶奶送的一块红纱手帕托在郎平面前。当年的《解放日报》刊登了这个故事:“一块手帕充分表现出十亿人民对女排的关心和支持。”
她也记得当时特殊的国际气氛,奥运村铁丝网立着,机关枪架着,打决赛的路上,还有直升机掩护。她甚至还记得当时中国队进场的曲子,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郎平不会忘记,中国女排在小组赛中1比3惨败于美国女排,“我心里焦灼,无法控制,我的情绪一乱,其他队员的技术都不能稳定地发挥。”
她被自责和精神负担压得透不过气,进食堂吃饭,端着盘子坐到角落里发呆,后来干脆到外面的草坪上坐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郎平的焦灼是那个时代的焦灼。她甚至感觉当时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女排夺冠以后,我扣球的形象都上了邮票,纪念币、纪念章,像民族英雄一样,打球已经完全不是我个人的事,而是国家大事。”郎平回忆说。
中国正逢改革开放之初,那是一个在精神上需要救助、营养的年代,也是迫切寻求新的精神支柱的年代。
自1981年女排世界杯夺冠后,《人民日报》头版发表评论员文章:《学习女排,振兴中华——中国赢了》,体育比赛的胜利,上升到激励整个民族精神的高度。从此每逢女排比赛,整个国家都似乎停滞了下来——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各行各业掀起一股学习热潮。
她因此心神不宁。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前,她在日记中写道:“我满脑子想着比赛。我猜测着比赛中会出现哪几种情况,我能不能应付呢?越想越钻进了死胡同。”
女排最终夺冠,郎平精神也远远超越了运动场。四千多名北大学子涌出房门,有人甚至点燃自己的被子,做成火把,绕未名湖游行,并喊出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国”的口号。
1984年国庆35周年游行时,郎平站在特意给女排姑娘们单独安排的一辆花车里,作为民族英雄接受山呼海啸式的欢呼——之后再无运动员享受过如此荣耀。
1984,时代巨手将郎平推向一个神话。此后多年,她的人生目的是以一己之力走出神话。
直到十年之后,尽管远隔重洋,她仍未走出人们期待1984神话复制的心理余波。1994年的中国女排,成绩下滑至世界第八的历史最低,郎平顺应国人的呼吁,从美国回来执教中国女排,“放弃合同,放弃家庭,放弃女儿,放弃朋友,为了拿冠军”。
彼时的她其实心有余悸,她感觉自己又绕回了1984,那个只有一种选择的心牢。一个东北老人在目睹中国女排在一场比赛中输给韩国后,一急之下,心脏病发作而死。老先生的朋友给郎平写了信,大概是想告诉她,女排输赢对于国人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郎平已开始关注自己的内心,“软软地倚着栏杆,我突然感到一阵很无助的孤独,好像从山顶滚落到深深的峡谷,没有人知道我,没有人来拉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在哪里?”
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健康,渴望家庭,渴望爱情,并一度产生了深深的游移,“虽然有不少人羡慕我:郎平,你一个女人,要去世界上拿冠军,多么伟大。我伟大在哪里?我只是对国家肯付出罢了,把自己统统贡献出来。”
告别1984年的24年里,郎平先后执教于意大利职业联赛、美国女排。在异国,她体验到体育除了夺冠的多种选择性,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尽管郎平带领的已是美国队,但她的内心容量之大,已超越了国家荣辱,“其实,输赢算不了什么,我们打的是一种人类精神。”
24年前,中国太想在世界上以金牌证明自己,而24年后,刘翔即便退赛,依然得到国人的理解,“体育已在很大程度上回归到原本的快乐与健康意义。”郎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