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还是为帅？这可能是陈忠和的又一个人生十字路口。采访陈忠和，就在福建省体工队院内一栋不起眼的“冠军楼”六楼那个大约70多平方米的单位宿舍，这是陈忠和已经住了很多年的房子。房子不大，但单独隔出的这间茶室尤其显眼。老陈热情地邀请笔者一起喝茶。奥运会结束，打完首届亚洲杯，这些日子除了有选择性地观摩几场全国联赛，陈忠和推掉了外面的众多应酬，尽量多待在家里陪妻子儿子，享受着这难得的休闲假期。妻子李东红也在家，时不时地走进来把我们的茶杯加满。老陈心情不错，呷着他平生最喜欢的功夫茶，跟记者深聊起这刚刚过去的8年女排时光。
不会离开老本行
在老陈看来，经历了无数风雨挫折之后，平淡面对已经成为了他的处世原则和人生态度。
我们的话题从最近外界传得很盛的传闻开始——
记者：外面都在传，说你这次回来省里已经给你留出了一个副局长的位置。是不是真的啊？
陈忠和：没有这事吧？反正我至今还没接到通知，也不太清楚。而且我之前在省体育局也没有任何职务，给我副局长不太可能吧。
记者：还有人说，国家排管中心副主任也很可能是你的去处。
陈忠和：省体育局副局长，国家排管中心副主任，都没有，一切都没有的事。都是传闻而已。
记者：其实大家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你到底会不会连任中国女排的主帅。对于下一个奥运周期女排主教练人选，现在很多人认为只要您想干，这个帅位就是你的，你认为呢？
陈忠和：在最后一次全队会上我也说到过这个问题，现在还很难说明年的事。也许我想干，但是组织上不一定让我干，比如说认为我没有圆满完成北京奥运会比赛任务，或是认为我年龄大了；也有可能组织上想让我留下来，但是我考虑自己的身体不能承受继续担任中国女排主教练的压力。所以说这还是个未知数。毕竟出任国家队主教练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个人和组织上双方面都要进行慎重的考虑。从我个人而言，我会服从安排，估计明年春节前后就会有消息。
记者：我想知道你个人的真实想法？
陈忠和：说实话，我现在的心情比较复杂。毕竟已经带了八年，我已经不单纯把它当作事业，而是将它视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这八年的感情很难割舍。但我也必须面对其中的压力，这是一支著名的球队，各方面的期望值很高，主教练必须做好承担压力的准备。
记者：去向未明，现在心情是不是有点复杂啊？
陈忠和：没想那么多。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好好休假，让心情放个假。我想，我将来的工作方向还是排球，不会偏离老本行的。再退一步说，不管我将来做什么，总不至于离开体育这个行当的。
急流勇退太自私
八年间，女排留给我们的最辉煌的时刻，是2003年的世界杯和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尤其是2004年，中国女排在雅典，在不被看好并且晋级之路非常坎坷的情况下，在金牌战中绝地反击夺取金牌，完成了国人长达20年的夙愿，更为奥运史册留下了永恒的经典。
在不少人看来，这应该是陈忠和选择告退的最佳时机——
记者：你是不是想过，假如在2004年率领女排拿到奥运冠军时就急流勇退，或许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陈忠和：很多教练都会在那种情况下选择急流勇退，但我不认为那会是我的选择。我喜爱这项运动，或者说离不开这项运动。而且，雅典奥运会后，中国女排仍然需要我，如果我选择在功成名就时急流勇退，那就太自私了。其实，不管我有没有拿过冠军，假如球队需要我干下去，我就会干下去。即便我在北京奥运会上失败了也不怕，因为我也曾经在奥运会上成功过，自己只管尽力争取就是了。人不应该那么自私，国家培养了我，这绝对不是我在说大道理。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记者：但有一点你不能否认的是，当女排跌入低谷后，关于你的负面议论很多，这不会动摇你的信心？
陈忠和：我没有这样想过。其实，我觉得我们2006年在世锦赛上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不能因为我们拿了第五就说我们已经处于低谷。像雅典奥运会，我们是没有绝对实力拿冠军的，最多也就45%的概率，但最后我们拿了。这要综合很多因素，不能以一次比赛的成绩断定某某教练有问题或不称职。
记者：外界媒体的一些观点对你压力很大吧？
陈忠和：媒体有时候和球迷一样，容不得女排出现低谷。确实有个别记者写的文章老喜欢夸大歪曲。有一年暑假，我孩子从老家打老远到北京看我，一次训练的时候，我扔了个球让他玩，结果第二天竟然有报道说陈忠和训练不认真，只顾跟小孩玩球。说良心话，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影响训练的，就因为扔了一个球就说我不认真，完全是捕风捉影。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我，千里迢迢探亲，还跟着受了委屈。媒体和球队应该互相体谅吧，特别是在球队有困难的时候。
愧对家人 金钱难买
记者：这8年来，你算过在家里待的时间有多长吗？
陈忠和：太少了。碰到比赛，经常连春节都回不来。每年也就到漳州集训的时候，硬挤出点时间跑福州家一趟，有时当天来当天就回队里，连孩子的面都没见着。所以，每次回家看见儿子，第一句话就是：儿子，你又长高一截了。
记者：东红自己要上班(单位在省体工队保卫科——记者注)，还要照顾孩子，确实很难。所以，每次遇见她带着孩子在单位食堂吃饭，匆匆忙忙的样子，我都有些心疼。
陈忠和：对于家人，我觉得很亏欠，东红从怀孕到现在孩子上小学六年级，都是她一个人带大孩子，操持这个家，很不容易。这8年来，我得到了名誉，得到了利益，但亏欠家人的，用金钱是买不回来的。所以，今后我要好好补偿他们。这十几天是我难得完全放松陪家人的时间，之后就要回排管中心继续一些日常的工作，所以我特别珍惜这段时间。
记者：你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儒雅的书生样子，那你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忠和：开朗，为人正直，憋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我其实并不温和，在训练中我总是板着脸，队员们都不知道被我骂得哭过多少回了，但在平时我还是和队员融合在一起的，大家真诚相待，这样队员才能跟我说真话。队伍解散那天的欢送会上，有的队员说：陈导，这些年我做错的地方请你原谅；还有的说：陈导，你留下来吧！那天我破例喝了很多酒，这么多年了，这酒我无论如何得喝。
记者：说说你的笑。不管输球赢球，比赛场上你的脸上都挂着标志性的“陈氏微笑”。你的笑，真的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吗？
陈忠和：我这个人性格很直，心里也不会藏什么东西(陈忠和摸着自己的胸口)，跟朋友聊天，什么我都说，一点不掩饰，就像我们今天这样。其实，我也是人，我也会有忧郁、有紧张的时候，但你得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因为你是主教练，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支队伍的精神支柱，在任何情况下你得撑得住。
记者：最后，请用一句话形容你8年来的感受。
陈忠和：一句话？那就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在中国女排遭遇伤病等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北京奥运会的第三名，我已经完成任务，虽然上面根本没给我下任务。除了世锦赛，所有冠军我都拿到了，对这支队伍，对我自己，我问心无愧。
记者：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继续把女排带下去。
陈忠和：呵。我一切随缘吧，我信这个。
英雄教头的知心爱人
李东红说，这么多年来，陈忠和早已经“把这个家当成旅馆”了。也记不清有多少回，陈忠和不断地跟我说：我最对不住的就是家里人。谈起为自己付出了太多的家里人，这位七尺之躯的闽南汉子眼圈湿润——
陈忠和现在的妻子李东红，曾经也是排球运动员，她为陈忠和的事业无私地奉献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帮助他支撑着整个家庭的重担。“千万别跟我谈伟大这两个字，够不上，我也不想。我只想做好工作，把家庭、老公、孩子照顾好一点。就这样。”东红说，她特别喜欢那首传唱一时的《知心爱人》，她要做丈夫的知心爱人。
东红说，和陈忠和走到一起，没有太多的浪漫，但有令她永远难忘的动人故事。当年随着女排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又遭失败，陈忠和回到福建出任女排主教练。24岁的姑娘李东红是前福建女排的队员，她在福建女排当球员时，陈忠和是福建队的一名教练。后来，她与陈忠和相识。但后来两人一直都没有联系。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昔日队友那里得知陈忠和的妻子两年前因车祸离世，他的日子过得异常清苦。“自从知道这一消息，我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那个周末的黄昏，李东红第一次走进陈忠和的宿舍：一桌没洗的碗筷，一堆脏衣服；训练归来的陈忠和已累得瘫在沙发上睡着了……李东红立刻动手收拾了几个小时后悄悄离开。此后每到周末，李东红都会去帮陈忠和清理房间卫生，做几道可口的饭菜。
两年来，丧妻之痛让陈忠和对爱避而远之。如今面对娇羞的李东红，他知道爱情之帆正向他张开……
1995年元旦，陈忠和与李东红结婚了。7月，郎平出任国家女排主教练，邀请陈忠和出任助理教练。此时，李东红已经有了身孕。为了让丈夫放心去北京，她瞒着他悄悄去做了人工流产。她已经27岁，多么渴望作母亲啊。陈忠和知道后，搂着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妻子，痛心地说：“你太傻了！”
“他这些年基本上就不着家，这个家对他来说好像是旅店。我也习惯了。夫妻嘛，我只能支持他。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工作，就想把家庭、孩子照顾好一点，让他放心带队。就这么简单。
我不禁感慨：拥有这么一位知心爱人，是陈忠和之幸，中国女排之幸。
本版撰文 本报记者 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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